晴見回家後心神不定，安靜下來後腦中就會立刻浮現出智子與長谷川夫人的面容。

仿若飄然而至的烏雲，沈沈覆壓在頭頂。她盯著餐桌上豐富的菜肴，完全沒了食欲。

精市敏感地捕捉到她眼中掠過的黯然，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。沒有誰比他還理解這個腦結構與常人不同的妹妹。

“明天就要開始集訓了，晴見說過要來幫忙的吧？需要早起喲。”他拿起公用筷，給妹妹夾了她平日愛吃的菜。

晴見一楞，意識到善解人意的兄長故意打岔讓她好受些。

“欸——放假也不讓人睡懶覺真的太可惡了！”她勉強撐起笑容，心裏卻想著別的事。

晴見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一件與她無關的身外事纏著，使她的神經緊繃著如同快拉斷的弦。

「睡一覺就會好了，明天就回徹底忘掉這件事。」她想，人在夜間時的腦思維十分活躍，也是最感性的時刻。

“我吃完了！”晴見匆匆吃了兩口後就覺得飽了，在三雙眼睛不明所以的註視下離桌。

捧著碗筷走到廚房，耳尖的晴見捕捉到父母的疑惑聲，他們正向精市發問，以為自家女兒遇到了什麽不快。

精市搖頭表示自己不知。縱然心裏猜了個七七八八，他不覺得有必要告知父母。

“這丫頭脾氣就是這麽古怪，隨她去吧。”穗香扶額，沒有急著追問。她只是擔心以後有哪個小子能駕馭得了我行我素的晴見。她可不希望嫁不出去的單身狗以後繼續留在家裏當剩女。

父親秀行本來就不怎麽關心女兒的情緒變化，聳聳肩，繼續吃著自己的飯。

……

考慮到明天要早起，晴見沒敢熬夜。躺在床上看了會兒小說後就拉了燈，鉆進被窩。

相較平時，今晚的入眠速度快得不可思議。

也許是執念太深的緣故，晴見竟夢到她變成了智子，意識緩緩流入她的腦內，占據了整具身體。

地點是海常高校，時間為清晨。她拎著包，體驗了一把從校門口走到教室被學生指指點點的滋味。

她不費力地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課桌，桌面上刻著「差勁」、「醜八怪」之類的惡言。奇怪的是班上的女生並沒明目張膽地羞/辱她。整個班級像是約定好了似的，將智子當成空氣忽略不見——行為上的「孤立」是比惡語相像還可怕的手段。

夢境真實得讓她產生一種錯覺，仿佛這是智子的親身經歷。很難想象她是怎麽硬著頭皮堅持下去的。

最初發起孤立行動的恐怕只有幾個女生，在她們的煽動下，愛湊熱鬧的男生也加入大隊伍中。

琴子身為智子的朋友，非常“明智”地選擇在這時候躲進角落，裝得若無其事地和其他女生聊八卦。

晴見對此嗤之以鼻。這種事若是發生在自己班上，潔身自好的她一定拉著麗香不理會任何一方。退一萬步講，她絕不會像智子——自以為是地堅信暗戀對象終有一日會註意到不起眼的她。

晴見很想直接轉身離開，但她的行動力不受控制。她眼睜睜地註視同學的態度、智子的待遇，驀地騰升起一股覆雜的感情。

她同情的對象不是智子，甚至無法對落到這種處境的智子產生泛濫的同情心。夢想與現實中間橫越著無法被填平的鴻溝，智子卻依然沈迷在自我世界，肖想不屬於她的東西。

“快給我中止這種喪心病狂的狗血劇情啊餵！”

這樣絕情冰冷的控告是為了提醒自己，她不過是做了個夢。

晴見做了三次深呼吸，一直到肺部無法吸進任何氧氣時，才緩慢吐氣。

第三次深呼吸之後，她徒然睜眼，在昏暗中凝視著天花板。無可置否，這個夢讓她回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遭遇。

“真是夠了……我怎麽可能產生共鳴。”晴見一手放在額上，喃喃自語。

**

網球部暑期集訓第一日，晴見頂著兩個熊貓眼到了學校。由於差點睡過，她顧不得淑女形象，隨手拿了一頂鴨舌帽擋住睡覺時被壓得亂糟糟的頭。

於是，剛走進網球場就被切原抓住小尾巴，狠狠吐槽一番。

被戳膝蓋的晴見明面上表示不在意，卻在心裏決定接下來一個月裏要多多給切原找茬，到真田那裏打小報告。

集訓第一日的內容與日常訓練沒什麽區別，先熱身然後開始打比賽，下午是針對個人和對手的戰術分析。

晴見對網球這項運動只是大致了解，充其量不過是個打雜加跑腿小妹，幫忙做裁判記分、整理簡單的數據、遞水遞毛巾之類的。

雖然是可以欣賞前輩們在場上揮拍發球的英姿，然而讓嬌弱的軟妹子站在驕陽下並不好受。

她一手拼命扇風，另一手翻過記分牌。眼神緊盯柳生與仁王的比賽，後者目前以一分領先。兩人的水平不分上下，哪怕是訓練賽，他們的幹勁也不容小覷……不，應該不會是因為部長和副部長在旁邊圍觀的原因吧！？

“3-2！”

柳站在一旁捧著自己的小本子，“刷刷”記錄下新數據。與此同時經常遲到的丸井終於來報道了，嘴角還沾著奶油。

“還真是一點兒都沒前輩的樣子。”晴見扶額，然後有幸目睹丸井被黑臉真田罰跑二十圈。

睡眠不足的晴見雖然只是來打下手，但顯然有些力不從心。在溫暖的陽光照射下覺得意識渾渾噩噩，只想回家好好補一覺。

她好幾次心不在焉地記錯了比分，精市察覺晴見不在狀態，無奈地揮手讓晴見先回家。

晴見感到自責，不過眼下距離訓練結束只有一個小時，她的罪惡感才輕了點。更何況精市還悄悄對她使了個眼色——再記錯的話小心被弦一郎罰跑圈喲。

印象中她在真田面前一直很乖巧（？）但保不準惹怒了真田後還能指望他憐香惜玉。

“不好意思，我先走了啊。”她和正選們打了個招呼，走路時腳下都帶著飄兒。

然而晴見在回家路上碰到了意想不到人。

她遠遠睹見一個金燦燦的腦袋，高個子少年正低垂著頭擺弄手機，步伐緩慢。她起初以為自己眼花了，緩過神來時發覺自己已經和他處於並行的速度。

晴見斜斜打量了眼少年，身著T恤和黑色馬甲，下著襯托著修長雙腿的牛仔褲。簡單的搭配隨性休閑，但隨便在大街上抓個男生卻都穿不出他的味道。即使在平日也要精心打扮一番，標志性的耳釘在陽光下一閃一閃，刺痛了她的眼。

她瞬間認出少年的身份——哎唷，穿常服還能這麽騷包的不就是黃賴涼太麽。

晴見正糾結到底要不要上去打招呼，但自從得知智子的遭遇後，她對他的好感度又往下降了那麽一點點兒。

但直接越過他也不太禮貌呢……雖然他不見得會很在意。晴見惡意地猜測著黃瀨腦中已經完全抹去她這個人的可能性。

他們相隔三米的距離，黃瀨突然將手機放回口袋，此時想不發現身邊有人都難。

“啊。”

“啊，是你啊。”

又是如此尷尬的感嘆語。只不過黃瀨對晴見還有印象，那表情就像是在看熟人。

晴見的神色卻很僵硬，小心臟撲通作響。男神居然主動和她打招呼！看來她日漸縮小的存在感並非薄弱。

但是根據黃瀨的性格，他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故意跟著他想引起註意吧？

對此，晴見的第一反應竟是四下張望，看看前後左右有無圍觀人士。她可不想惹禍上身或是莫名其妙成為第二個“智子”。盡管這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
“喲，你、你好。”冷場了。

黃瀨用怪異的眼神瞥了她一眼，兩人陷入短暫的沈默。

晴見倒是很想提前有關智子的事，但不知從何說起，心裏被硬生生揪出一個疙瘩。

黃瀨知道了又能怎樣？最可怕的是萬一黃瀨知情，他就成為了孤立智子的群體中的一人，抱著事不關己甚至是幸災樂禍的態度繼續過自己的日子。

晴見在不確定的情況下還沒傻到破壞氣氛，但就這樣幹晾著也不是辦法。

“最近怎麽樣？”

“還行吧。”黃瀨的表情顯然不這麽想，“今天又白跑了一趟東京。”

“？”正在想下一個話題的晴見楞住，完全沒想到黃瀨會告知他的行程。這實在不像他的風格，除非偶爾腦袋抽風。“是模特相關事務吧？我記得你有兼職。”

“是呢~”

“說起來，前不久在大屏幕上看到你和其他模特高中生拍的廣告。”晴見由此拓展開話匣子，由衷地感嘆著，“那是個剛引進日本的外國知名品牌吧，真厲害……”

後半句是從麗香那兒聽來的消息。晴見對時尚的敏感度不敢恭維。

黃瀨又看看她，心想這妹子的底子比他見過的普遍女高中生好太多，精心打扮一番被星探挖去的可能性很大。

不過她對自己的容貌似乎不怎麽在意。

他聳肩，“本來還有個模特，但臨時有事來不了。今天也是，說好的拍攝計劃當日突然被中止。”

看來黃賴最近也時常撞黴運。雖然不應該，但晴見心裏平衡了。

眼看兩人在下一個路口就要分道揚鑣，晴見再不問話就要失去機會了。畢竟不是每次都能很巧地撞見大忙人。

她的腳步驀地慢下來，眼神失去焦距。

“那個，關於……”想說的話如同魚刺卡在喉嚨裏，咽不下去吐不出來。“有件蠻重要的事，和你有關的。我覺得我應該……”

黃賴跟著停步，側過臉疑惑地盯著她。晴見的模樣不同於向他告白的顏控協會女生，正因此他才收起漫不經心的模樣，寧願認真聆聽。

晴見很惆悵，在心裏唾罵自己為何要多管閑事，說明的角色應該由琴子部長扮演更為合適。不趟渾水是她的生存之道，但不說出來她又覺得自己慫得沒救。

“算了，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。”她洩氣。

“……剛才不還說和我有關嘛。”黃瀨抱怨著，但看上去並不是很在意。

兩人又在十字路口分別，只不過，晴見這次的心情沈甸甸的。

她的預感不太好。俗話說人只要確信了某種想法，往往就會成真。尤其在壞事方面十分靈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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